阿樂 爸爸在天堂保護你喔

那天中午天氣好熱，中午的陽光直接射入中庭，一個老先生牽著一個年約30瘦瘦弱弱的孩子走進來，步伐蹣跚還大口大口喘著氣，後面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帶著一些簡單的行李，我連忙找來椅子要老先生先坐下休息，老先生執意要坐在陽光下，我說：裡邊坐吧，比較涼！老先生回我說：我就坐在陽光下，太陽越大越好。灰敗的臉上滿佈歲月的滄桑，黃濁的眼球透露著生命的疲累。在短暫的寒暄裡操著外省口音的他告訴我，他姓「鄭」，來自中國浙江省普陀縣，1949年跟著國軍撤到台灣。原本以為頂多兩三年就可以回到家鄉娶妻生子，沒想到要終老於台灣，在中國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念下，五十歲退伍後趕緊娶個妻子以傳宗接代，妻子是個智能障礙者，結婚一年後生下了阿樂，老年得子的高興心情維持沒多久，在阿樂大約一週歲時經由醫生詳細檢查了之後告訴他：阿樂是個智能障礙的孩子。

阿樂從小就體弱多病，鄭老先生很疼愛他這個孩子，生了病胃口不好，他就騎著腳踏車帶著孩子到市場去，肉粽啦、煎包啦，反正孩子愛吃什麼就買什麼。造成孩子偏食的習慣。營養不良，大病小病不斷。轉眼30年過去的，鄭老先生已80歲了，自己也肝癌纏身，風燭殘年，朋友都勸他，該放手了，把孩子送到教養機構去吧，自己也該到榮民之家享幾年清福。鄭老先生還是放不下他的孩子，一直到他去世前3天，他終於邁著巍巍顫顫的步子，牽著阿樂的手，來到了蓮心園的大門。

阿樂來到蓮心園第三天，他的堂妹打電話來，告知阿樂的爸爸過世的消息，希望阿樂去送他一程。我不禁回想起三天前見到他的情形，黃濁的眼睛已沒了生氣，但還是充滿著對孩子的關愛，透著一絲不捨的神情，似乎在告訴阿樂：「孩子呀！爸爸不行了，雖然好想再牽著你的手，帶你去逛市場買你喜歡吃的東西，但爸爸要離開你了，把你交給蓮心園的老師，你要聽老師的話喔。」一個多麼偉大的父親，與妻子離婚後獨自照顧智能障礙的孩子30年，直到生命的盡頭。才肯鬆開那緊握孩子的手！

有一天，我到孩子們的房間巡查，阿樂神秘兮兮的告訴我：「主任，爸爸在衣櫥裡喔！」我嚇一跳以為他藏了什麼東西，他打開衣櫥時我霎時感動的紅了眼眶，原來他衣櫥裡藏了一張他爸爸的結婚照，穿著筆挺西裝的鄭老先生，手挽著嬌妻，綻著滿臉的笑容，這時的他一定是期待著晚年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吧。
這時阿樂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主任，爸爸現在在天上喔！」我牽著阿樂的手蹲下來，一起看著他爸爸的相片，告訴他：「阿樂，是呀！爸爸正在天上看你喔，他會看你乖不乖，有沒有吃好多飯喔！你要乖，爸爸才會高興喔！」阿樂咧著滿嘴的銀牙，快樂地笑著，猛點著頭。
阿樂在蓮心園已經三年多了，見到了我他都會打個招呼：「主任早」，然後咧著嘴笑，還是一口銀色的假牙。有時候他還會帶著神秘的神情告訴我：「主任，爸爸沒有死喔！」「爸爸去了天堂！」我就會拍拍他的肩膀，說：「是啊！爸爸在天上看著阿樂喔，看阿樂乖不乖，爸爸在天堂保護你喔！」

我們是一家人，愛永遠不變

「炸雞腿好不好吃！」在蓮心園啟智智中心的會客室，阿妤看著狼吞虎嚥吃著雞腿的大哥阿剛溫馨地問道，她知道阿剛不會回答她，自從出生3.4個月後生了一場病發了幾天的高燒，阿剛就失去了聽覺，也不會說話，成了重度智能障礙。家裡四個孩子，三女一男。除了阿妤外，其他兩個妹妹也是智能障礙，阿妤在跟社工描述兩位妹妹的狀況時，一個歸因於小時候發生車禍碰撞到腦部造成的，一個原因不明？罹患精神障礙的媽媽也說不清楚，茫然的眼神依然閃爍著母愛的光輝，看著三個孩子津津有味得吃著肯德基吮指雞塊，她滿意地笑了。

原本是個小康之家，先生是個跟隨國民黨政府來台的知識份子，大學畢業，來到台灣後謀得教職。結婚後，孩子接著出生。罹患產後憂鬱症的她沒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反而覺得精神狀況越來越差，一方面要照顧孩子，一方面要做家務。承受不住壓力，精神終於崩潰了。阿剛生病發著高燒，丈夫沉迷賭博，不知正在哪張方桌上酣戰。自己又不懂得如何處理，只能茫然無助的看著他哭，陪著他流淚。就這樣不知名的病毒侵犯了家中唯一男孩的腦部，後來雖然送醫治療，撿回一命，但從此成了失聰又重度智能障礙的孩子。底下兩個妹妹也好不到哪裡去，命運太作弄人了，一個四歲時發生車禍傷了腦部成了重度智能障礙，一個原因不明，小學時因學習遲緩，醫生鑑定屬於中度智能障礙。

家中唯一正常的孩子阿妤不向命運低頭，在父親去世後勇敢地擔起照顧媽媽和兄妹的責任。家裡本來薄有積蓄，但父親生前替人作保，一千多萬的家產全賠了人家，連房子也被拍賣。什麼都沒了，父親留下來的只是三個智障的兄妹和一個精障的母親。但親情還是阿妤最大的精神依靠，在保險公司擔任收費員，收入雖然不多，結婚後生了小孩還有一家子要照顧。縱然工作再忙碌阿妤每個月總會先去一家收容精障者的機構帶著他的媽媽，再到蓮心園啟智中心看望她的兄妹。每次看她來時手裡總是提著一桶肯德基家庭號雞塊，還有一些水果。天涼了會帶一些厚衣服，甚至也不會忘了替她愛漂亮的妹妹買支口紅。一家人在會議室裡話家常，雖然不能把一家人都帶在身邊，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但阿妤努力地讓家人感情凝聚在一起。「我們是一家人，愛永遠不變。」阿妤這樣說。

阿母的心肝ㄚ囝

「阿勳耶！嘜坐土腳啦！」阿勳的媽彎著腰想拉起兒子，無奈她的孩子就是習慣盤著腿坐在地上。若是強迫他坐椅子，只要你不注意沒幾分鐘他又溜到一旁的地上盤著腿坐下了。腳踝和地面長期磨擦，長出了一個大大的疱，開了幾次刀，割掉了又長出來，改不掉他盤坐在地上的習慣也得由他了。

和丈夫分居後，照顧阿勳的責任就落在阿勳的媽媽一個人身上，阿勳的兩個姐姐都在工作，媽媽身兼父職一方面在工廠工作養家，還得照顧重度智能障礙的兒子。再捨不得也只好把阿勳送到蓮心園啟智中心安置。阿勳是自閉症患者，語言能力欠佳，只會用幾個詞彙表達意思，如「鞋子勒？」「壞去了」「沒去了」。一般自閉症患者對新的人事物都比較排斥，阿勳也是如此，阿母買來新鞋子給他穿，拿在手裡出其不意地就用力撕開，拖鞋、球鞋、涼鞋無不落到如此下場。但他媽媽還是一雙一雙的買來，他就怕孩子的腳會被尖石頭刺痛，怕孩子的腳踢到石頭流血。

只要有空，阿勳的媽就會帶一堆吃的喝的來蓮心園看兒子，這時阿勳農藝班的同儕就有口福了，包子、煎餃一人一份；綠茶、紅茶通通有獎。大伙吃得不亦樂乎，阿勳的媽在一旁也看的滿心歡喜。牽著阿勳的手在蓮心園區裡散步，阿勳比手劃指，咿咿哦哦像和媽媽總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媽媽總是笑瞇瞇的聽他的孩子說，她懂得孩子要告訴她的話，她懂得孩子的心，儘管她孩子的靈魂封鎖在自己的天地裡，但她的愛可以穿透這層封鎖，讀懂孩子的心！

阿勳的生日她的家人永遠不會忘記！兩個姐姐花了好幾天做了阿勳的專輯，有他小時後的相片，每一張都是那樣可愛，笑得像春天的花！姐姐還灌錄了一張祝福專輯，生日快樂歌，祝福語，還有那濃濃的愛。媽媽帶來大蛋糕，還沒點上蠟燭就被阿勳一爪抓去一角，媽媽還是笑瞇瞇的，送上最溫馨的祝福。比起許多被家人拋棄的院生，永遠等不到家人愛，等不到家人為他獻上生日的祝福，阿勳是幸福多了，他是阿母永遠的心肝ㄚ囝！